图｜喵老师
“《满江红》杀不杀秦桧不重要，没必要在这上面动这么大肝火。”
“我相信自己的某种眼光，用我的标准来判断他/她是不是大银幕脸。”
“中国电影产业做大做强，不能纯粹看票房，要看观影人次。”
4月27日，北影节举行张艺谋电影大师班。从今年春节档票房第一的《满江红》开始谈起，张艺谋回顾分享了他的创作路径、方法以及对当下电影行业发展动向的看法。
年过七旬，步履不停，张艺谋依然保持年轻心态，持续创作新片：
6月将开拍一部被他称为“新现实主义”的电影——“不完全是小众的作者表达，让它走入寻常百姓家，故事通俗易懂，是一部不大的作品。”之后将拍《英雄联盟》，这是张艺谋首次触电网剧，“希望拍出酷帅的感觉，不要老一套。”迄今为止，张艺谋还未拍过科幻和惊悚题材电影，他对此也表示感兴趣。
张艺谋说，“我一直保持感恩时代的心态。我的同代人都退休了，本来我应该是工人。我非常幸运能把爱好变成了职业，是因为那个时代给我机遇，所以我从来不敢松懈，不愿虚度光阴。”
以下为1905电影网整理张艺谋自述内容:
《满江红》有好几次三级跳。先是在山西盖了一个大院，盖成永久的，我当时的目的是想拍《大红灯笼高高挂2》。这五、六年前的事了。后来院子盖好了，我变心了。我又接了冬奥会，所以就没时间。后来我找到编剧陈宇说，为这个院子写一个故事，也算对得起当地，不然一直闲着，没有对外开放。
后来我就说变一下，别拍文艺片，拍个娱乐片、类型片，当然要有凶杀、追凶、悬疑、剧本杀这些，在这个层峦叠嶂的院里很有氛围。从这开始谈起剧本，一做就是三、四年。我们做了很认真的准备，但后来看到网上在恶搞我们，我其实也就笑一笑。我当时让陈宇拿着秒表在大院里走一遍，如果这个院走到那个院要15秒，这15秒没有戏就不行，一镜到底最重要的是节奏，不能拖。我们有一镜到底详细的剧本，场景全部转换成有戏的，有故事的，而不是纯粹走路，剧本改了好几稿。虽然最后没有一镜到底，但得到的最大好处是，剧本比之前都紧凑很多。《英雄》的时候，大家吐槽最多的是不杀秦始皇，一直在批判和骂我。这次不杀秦桧，大家又在讨论杀与不杀。首先肯定要符合历史，杀不杀不由我，他不是这么死的，如果这么编大家更反感。其实杀与不杀不重要，这只是个故事情节，大可不必讨论那么长时间，没必要在这上面动这么大肝火。
更吸引我的是这首词，这是很浪漫传奇的。几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小兵，希望获得岳飞最后的那首词，希望获得最后的精神食粮，这个是很有趣的。这是个传奇的设定，未必真正有这样的事发生。（这首词）拔高了电影的立意，产生了独特性和情怀，这种立意拔高很重要，在强娱乐里，在最后突然有这样的升华感。电影拍摄我都要求演员全力以赴，很幸运，我碰上的都是中国最好的男演员。（沈腾和张译）两位演员都非常敬业，从头到尾都自己做。比如灌醋，我跟沈腾说好给我暗号，如果受不了就把腿翘起来，结果他后来忘记翘腿了，灌下来乱蹬。他做好了所有准备，也试拍了，但实拍的时候水量很出乎意料，我相信他很难受。我们都不知道这是不是信号，以为他是在表演，后来发觉不对，他简直气都上不来。演员在演这些戏，都是身临其境进入情境，付出很大的努力去体验，这就是演员的职业道德。张译也是，（《悬崖之上》）表演被电刑的时候非常像，浑身都在抖。演员愿意去尝试这些的时候，实际上是要挑战自己，除了去受苦受难、身临其境之外，还有对于肢体、语音、形象、五官的把控，这是演员的专业水平。我所有的电影，在开拍前都要亲手把剧本过好几遍，也不是改写，是过，就一个字一个字重写。吃透里面所有的人物和情节故事，这是一个功课要做。我通常习惯把主创集合起来，讨论第一个问题，我们要拍的电影长什么样子？对未来自己的电影画一个像。第二个问题，我们能有什么特色？如果跟别人都长得很像，很雷同，我就放弃，我曾经这样放弃过好几部电影。这是个科学的过程，人人都能上镜头没问题，但不是人人都能做演员，要选出来的这个人，先天性要有这个素质。我们有自己一套海选的方式，很低调进行，不断海选，选出10或20个人集中进行培训和反复测试。除了科学的筛选方式，最重要的是我相信自己的某种眼光。我管这叫“大银幕的脸”，我用摄影机反复拍这个人，我用我的标准来判断他/她是不是大银幕的，这很难说，要拍出来看，是不是拍出来的形象有魅力，这个很要紧。大家应该都会（这套方法），只是很多导演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做，或者没有积累经验，不敢冒险。像倪妮（《金陵十三钗》）我们就秘密训练了两年半，利用寒暑假，当时候选人不多，因为英文要好，也要纯南京人，能讲南京话。选新人是要冒险的。在高情节、快节奏的类型片里，感情叙述的篇幅约占全片十分之一，所以要很精准，这样也会获得另一种快感和美感——管中窥豹只见一斑。在我拍的所有类型片里，就是点的一下，恰到好处，回味无穷，马上又是情节，这样会很高级。停下来抒情其实很难。所谓文武之道，张弛有度，停的时间不能长，我的经验是不要超过两分钟，如果用30秒达到就行，点到为止。
我开玩笑说，我一直在骂声中成长，所以比较习惯（看到差评）。面对互联网上广泛的声音和批评，要正常心面对，这才是互联网时代，人人都在发言，都可以充分表达自己，而不是集中在一些评论家和权威人士手里，每个人都是评论家。你不能一看就生闷气，关键是要怎么看，怎么分析。我们这代人总有一句老话：虚心使人进步，骄傲使人落后，我是本着这个态度去看评论。哪怕全都是谩骂，但是里面讲的有道理，都是我下一部要注意的。批评是举一反三，这是我的食粮，五谷杂粮都要吃，才会健康。如何看待ChatGPT对影像创作的挑战和冲击，从长远来看我是乐观的，人类总不能变成奴隶，被人工智能霸占了吧？但是从现阶段来看很难讲，我们这行受到冲击比较大的是中间环节，比如特效公司和美术公司的画师，15年的画师被一键生成一秒钟代替了。在国外这个行业的人开始抗议，从法律方面起诉，他们认为人工智能侵犯版权，用人类作品的碎片拼接而成，每一个碎片都侵权。武侠片在十几、二十年前方兴未艾，以李安的《卧虎藏龙》为代表在全世界掀起高潮，这几年有点没落，此一时彼一时，不用担心也不用操心。武侠片或者功夫片、动作片是中国的一大类型，是我们文化特色产品里的重要一支，不用担心它此起彼伏。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，没关系，我们这个类型在，还会拍出在全世界受欢迎的武侠片或动作片。
中国电影产业要做大做强，怎么做？我们不要纯粹看票房，而是要看观影人次。观众走进电影院构成了电影产业最后的环节，如果观众都不走进电影院，都去互联网上看短视频、长视频，电影就没有产业了。创作者光是表现自我，说我的思想，我的艺术和情怀，吸引不到观众走进电影院观看，有什么意义呢？我认为要放下加引号的“艺术家”的身段，尝试飞入寻常百姓家，去寓教于乐，去走进观众，跟他们互动，让电影尽可能打动、吸引他们，把你想表达的艺术想法放到后面，我自己很推崇这样的创作思路。吸引观众才可以生存，电影强国才能发展，否则都是泡沫。好电影的定义每个人都不一样，要特别强调的是——能吸引观众走进电影院，一定要加上这一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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